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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6月18日 星期四

《革命‧女》映後座談會紀錄(一)

2009年3月7日(六),ACO書店 【慈善首映】

■=主持何芝君 □=觀眾
江=導演江瓊珠 陳=主角陳寶瑩










一、《革命‧女》的拍攝角度

陳:我和大家一樣都是今天看到影片。影片中,我的角色是提供予江瓊珠拍攝。從拍攝角度、選取材料等方面,我沒有參與其中。一來是沒有時間,二來創作者應有更大的自主度。在觀看過程中,除了每場出現一個主題而感到有點切割外,我對影片沒有什麼不明白,也沒有什麼問題,可能是對自己太熟悉,又或是我身歷其境。但有幾種感覺:一、我相信江拍這部片的其中一個目的是想與年輕的活躍份子有交流,那對於新一批年青朋友,例如天星抗爭那班朋友的一些做法如「叮噹叮噹」(模仿敲鐘聲),(雖在影片中我說)覺得很難受,但透過此段,覺得會引發一些討論 -- 在我們的年代,即三十年前的那些人為何會感到難受?不是對錯的問題,而是有不同的背景因素,這點頗有趣。看片時,本來覺得沒有什麼不妥,但有些朋友觀看後跟我說:為何都不是談妳,或談及妳的不夠清楚和深入。可能他們以為角度是講我,但導演可能沒有這樣想。不如由導演來講,我也想聽其他人的感覺。

江:可能我也犯了一個毛病,就是太熟悉她,所以覺得從任何一個位置講她也可以。但原來對於觀眾而言是不可以的。我也有此憂慮,所以我們的電影不僅是電影本身,還有場刊,一併來看就會更清楚知道。又避色文字太悶,所以邀請朋友阿高做繪本創作,並在每次放映後都設有討論,目的就是知道大家看片後會有更多不明白之處,也想直接問寶瑩。其實我喜歡這樣拍,因為我不是想拍出她的前世今生,而想用她幾年的生活片段,因為我覺得一個人生活中所做的事情就是反映她的一些東西。觀眾看片後,沒理由不知道她是個怎樣的人,整條街都是遊行示威,她站得那麼高,又高喊了那麼多。當早上八時我們仍睡覺,她已在政府總部請願,觀眾沒理由不知道她是個怎樣的人。總括而言,第一、她經常與清潔工同在,去示威的也是撐扎鐵工。這些不是我特別選取的,而是過去幾年就是發生了這些事件,而寶瑩就在當中。有時她是擔當較重要的角色,有時她真的是支持者角色,例如在扎鐵工罷工示威那場,有一個鏡頭是她在避雨,其實那不只是避雨,而真的在現場,那裡是天光道,當時有個地盤在旁。因為現時的示威形式已多元化,再不只是在維園聽司徒華演講、我們在舉手,我想選擇一些生活化的,而不想煞有介事,好像我提出問題,她就talking head。我的意願是希望場面本身就是在說話,但如果做不到也沒辦法。例如她與女工會去旅行,那就是香港(流浮山),我看到一些香港會有的東西,(才問及寶瑩對香港的感覺)。我記得天星碼頭那裡有一個場面,寶瑩說不習慣這些場面的原因,但我現在忘記為何會刪去此段,這可能是那段給我的感覺,並非我最重要想說的,但可能寶瑩覺得最重要是這樣說,那下次告訴我不要剪掉這段。

二、當老革命遇上新時代

□:我喜歡她(在天星現場)那段對話,其實寶瑩反映了許多人的心聲,就是跟天星碼頭不是有很大的連結,但為何有那麼多人仍走出去和背後是基於什麼情緒。

■:是否因為有了剛才說的那個重點想(與年輕的活躍份子有交流),而轉移探討新舊或以前與現在的運動抗爭方法?

陳:我覺得這部影片,真的不是在拍我這個人,當然背後的理念等等是的。但江其實想透過拍一個人物,一個三十年前曾參與過年輕激進運動的人,然後不斷在轉變,可能參與工人運動或其他的事,到現在仍堅持下來。我個人適應基層工作,亦會遇上年輕的、新一代的運動者。而我代表這樣的一個這樣形象,即所謂「老革命遇上新時代」。影片除了想討論有個人不斷堅持參與外,那麼新一代與舊人即老革命的看法又如何呢?

江:其實我不是那麼嚴重地採用這個角度。我真的想簡單地陳述妳去到那個處境,例如妳參與旅行時,妳好像跟同行的人既是相識又好像不太相識,正如有些人看到有種detach(抽離)的感覺。我真的很想知道那個人在現場環境的情況。我肯定寶瑩跟我在現場的(表現)十分不同,例如妳會被人抬走,但我不會,雖然我們是同代人。妳會被人抬走、對衝擊的場面特別有反應,(我想呈現的)就是這樣。我不是說要呼籲年青人,或給年青人看什麼,我完全沒有這個動機,對不起。碰巧出現了這班年青人舉行這個集會,妳去到就是一個支持者,妳用妳的方式參與,我就是這樣(拍攝)。

□:剛才江說,不是有很大的角度講年青人的參與,但我正是帶著這個期望而來看。因為我覺得現在的社會運動裡多了許多組織。組織有兩種,一是有規範、有職員的NGO;另一些好像保衛皇后碼頭那班的,他們比較自由自發。而我見到(後者)這類組織的熱情度較高。另外,有一句很深刻的對白,就是寶瑩說:「革命不是純粹講理性,也是講感覺的」,這是我覺得現在那些較有規模的組織所缺乏。而我也聽過一些老前輩所說,運動是因為要變得NGO化,反而好像影響了其發展。初聽我並不明白,但近來就明白多些。因為我想在組織內放映(《革命‧女》),給予一些現在參與中的年青人看,令他們除了事務性來幫忙外,也可以感動他們。我曾參與寶瑩的區議會助選,當中有許多義工都是跟寶瑩不同年代,是年青的一群,那麼我覺得這都些是頗有趣的和重要的場景。

陳:你所說的NGO化,我也正是恰恰這樣想。坦白說,自從競選失敗後,我仍在摸索該如何走下去。一方面我不滿意現在部份社會運動NGO化。我所說的NGO化,是NGO可能只關注單一議題、只講他們自己的事情;另一方面,政黨可能只是講大範疇的議題,而下面並「無底」,「無底」並不表示市民不響應,而是說(是否願意)行出來。例如我替長毛做助理,其實看到有市民是支持的,但問題是我並不滿足於市民只是支持你,或投票時撐你,我希望那些市民是自己行出來。我以前是做這部份,就是要找清潔工出來。但一直以來,就是好像搭不到這條橋。

三、寶瑩的兩條腿走路

□:我想一部戲或一本書製作了出來,就有了自己的生命。我亦覺得很難批判別人的反應。我不是很熟悉社會運動,我只可以說看後覺得如何。我覺得看到一個好有理想的人,她是熱衷於那件事、堅持很久。但亦覺得行到今時今日,社會運動可能已經有很多變化。現在的社會運動夾雜了許多政黨,背後有他們的目的,事件複雜了許多。我的反應就是妳身處其中,如何回應這麼多不同的背景?我相信妳是熱誠的,但周圍那些是怎樣的呢?妳自己怎樣看自己的角色呢?有沒有覺得被人利用了呢?這是我的反應,我作為其中一個觀眾就是想到這些東西。

陳:搞運動搞了這麼長時間,開初時基本上我們是希望組織政黨。從影片中可見我是在兩條腿走路 -- 一條腿是參與政治運動,包括政黨、一些自發的社會運動如保衛天星;另一條腿是嘗試做組織如清潔工。不知道觀眾會否感覺到,我和工友一起時,好似會溫柔些,即是沒有那麼激烈;當我和我的朋友、同志一起時,我就會衝得很前。這就是說,一方面我要(從)政制和社會層面表達我的訴求和政治理念,那不單是(屬於)我的,而是一種想法。我所說的政黨當然不是民主黨等,而是社民連或是我們以前的托派,即所謂一些有較高、較激訴求的(黨派)。政黨較偏重社會層面的宣傳,突出他們的想法,我並不排斥這樣。例如社民連說「掃場」,我不排斥,我覺得有這些平台將我們的想法講出來,而社會上要有討論,總好過被人窒息。但只是這樣的話,又覺得不足夠。所以,另一種是嘗試組織基層市民,由關注他們切身的事情(開始),例如清潔工爭取加工資,這方面要由NGO組織基層舉辦活動。但到現時為止,兩者中間並沒有一道橋樑。所以,我競選區議會的本身,就是嘗試將這兩種連結起來,但那次試驗失敗了。其實在這麼多不同的活動中,我自己的想法是我其實要用兩條腿走路,我要將這兩個方面拉在一起。我回答妳的提問,那就是我想得很清楚,我不相信自己會被人利用,因為這樣在運動中已有三十年。

四、觀眾期望與影片目的

□:我估很多人看戲時,他們的下意識是需要引子作介紹,中間又提供一些背景,令腦海容易些建構出影片所介紹的那個人物。那人何時出生不重要,但她為何會投入這些社會運動、背後的理念等(才重要)。有些人慣性地期望影片會提供這些結構,但看戲是有很多種(方式),有些戲是speak for yourself,由觀眾自己詮釋,由觀眾想為何她要支持這些人。另外,選舉那部份也有很多思考空間,都是有趣的。我要看怎樣的戲,就要找怎樣的導演。有些人要由A開始,就由A-Z這樣看,好像有位導引員(給予指引)。香港社會有一個問題,就是凡事要經包裝才可接受,但那正是要(觀眾)自己做的功課。如果你(從影片中)接收到革馬盟,而又不明白,那就自己去找出這是什麼一回事、扎鐵工人罷工又不知道,假設了是要(觀眾)自己探討。如果經常都要預先包裝的、所有答案都有ABC,這部片當然未必做到。但我覺得又不一定是要這樣看片。
江:其實觀眾想自己看到些什麼呢?如果看到宣傳資料的那段文字,(就知道)沒有說她的前世今生,真的只是講述她近幾年的政治生活片段。那問題就是,觀眾可否從這些政治生活的片段中,還原、推演這是一個什麼人。

□:其實,是否在乎妳這套戲的目的是做什麼?如果妳套戲的消費者已經明白內容在說什麼,那(受眾)只是很小圈子。但如果妳的目的是想擴闊,幫助不明白這類型的人去了解這樣事情的話,那妳要接收這些人進來時,(他們)是沒有能力去明白的。妳是一個Guide、一個指引者,要令他們明白妳在說什麼。我覺得作為一個導演,是有責任的,就是要令到那位消費者明白。其實從拍攝、剪接的角度,妳已經做了決定,那不是完全公開化。不是鏡頭在這三年來跟著(主角),想得取什麼呢,就由(主角)自己決定,不是這樣的。所以導演已經做了決定,是指引我們如何看待這些事情和明白這個人。所以,看導演的目的和最終會來看的是什麼人。如果是你們這個圈子的人,已經好明白這齣戲的,或者根本不用拍這部戲。可能人人都已經認識寶瑩是誰,妳還拍她是為了什麼呢?如果妳想擴展到不明白她在做什麼的人,很明顯這班人是沒有這個背景,那麼妳是有少少責任是要令他們明白這是個什麼人、她想做些什麼、她正代表著什麼。

□:我都有些同意。那真的要看妳的目的。如果目的是給予我們圈子的人看得開心,那我就覺得看得是開心。但如果目的是想吸納些新人,例如學生加入,那他們不一定看得開心。
江:首先,這部戲不是要令大家看得開心。

□:我指的開心,是對於我這個(較輕的)年紀,不一定明白怎樣連結現在與過去,很難令我可以有連結。

江:首先,我沒有這個動機,想去解釋給大家知道托派是什麼、革馬盟是什麼…

□:我的意思不是說解釋,而是妳的目的、妳的目標觀眾是什麼?

江:很坦白說,我真的沒有想過目標觀眾。

□:所以基本上做這部戲是給我們在座看。

江:其實我無預設目標觀眾是誰,我只是用我的角度去(拍攝這人物)。等於我寫一片文章是想介紹陳寶瑩,我就會這樣寫她,這樣介紹她,就是這樣簡單。

□:但你們剛才曾說有目的性。

江:我們所指的目的是保留紀錄。

□:但說是保留給下一代的行動者。

江:不一定是下一代的行動者。其實我們的目的性並非那麼強。首先我們是做紀錄,之後看紀錄可以衍生什麼出來和做到什麼,我反而是想盡量做到溝通。至於明不明白,就一定有許多不明白之處,正如當年WTO,也是日日走在街上,放映彩鳳兩小時的片段,其後學生說導演都沒有解釋我們知道WTO是什麼,我不知如何回答這些問題。

五、觀眾的情感連繫

□:我其實不是說我們明不明白的問題,而是emotional connection(情感連繫)。現在真的覺得較少,例如給我們這年紀較少的看,那她(寶瑩)做了這些事情又如何?他們(年輕觀眾)都不會有感情放進去。

□:若放在另一個背景來看,如是在英國的學生運動中,我覺得我所認識的運動參與者,在不需要有任何解釋下,是能夠連繫到影片中的一些場面。我把它這套戲看成是slide shot,好像突然有件蛋糕,就切開一半,我見到了,that's slide,背後的東西就自己探討。我沒有什麼期望,因為只有一個小時,如果可以說這樣可以濃縮到談及寶瑩整個人生以及她參與的行動,那就真的非常厲害。但我沒有這個期望,也是覺得可以。

■:那就是運動份子系列或以這部片來說,我們想純粹透過影片本身去增加運動的興趣;抑或我們(監製和導演對內容的演繹都不一樣)都覺得香港社會很畸形。我們懂些什麼、知道些什麼人,很大程度上,真的是依靠傳媒。傳媒有講的我們就知道,傳媒無講的我們就不知道(事情/人物)的存在。我們所謂想為下一代留下些影像的記憶,不一定說他們看了影片後,就變成運動份子,反而我們想紀錄的是香港社會確有這些人,原來他們正在做這些事情。至於觀眾如何選取這些影像,這些影像對觀眾有何影響,真的釋隨尊便,因為我無可能說觀眾一定要如何想。我們構想初時是希望可留下這樣的記憶,但同時我們都向八樓自治學習到一樣事情,就是除非你願意討論,否則我們不會播放影片。意思是指,最少我個人意識到,看影像文字什麼媒介也好,就是被自己的框架所引導,並非純粹影片提供什麼,觀眾就(接收),我們也不希望觀眾是如此。所以,反而可否有兩個框架之間的對話呢?這種對話亦是我們珍惜的。所以我們現在盡量聯絡院校/社區中心/NGO,就是希望伴隨之後的討論部份,就是每個人看後都有些不同的感受或演繹,甚至是無連繫,那又為什麼沒有呢?這個也值得探討,為何有觀眾說他能想像到在英國的朋友可能對片中的場面有連繫?那又是為什麼?這些東西才有趣。

陳:我反而覺得剛才所提及(emotional connection)是有道理的。任何作品,特別是藝術作品、畫作,最重要的是感情吸引。觀眾不需要理解背後什麼是托派,問題是這部戲或每部藝術品都需要有感覺的連繫。正如我見到有人被警察打,即使我不太理解那個議題,我都會出來支持。對於我,當然是感動,又因為我太熟悉那些片段,當然不用去解釋為什麼,但問題是這部影片要有感覺,才會令人有興趣追問這人為何那麼傻。所以,想了解觀眾有什麼訊息或感覺是從中得到。

□:我覺得要看清楚些,這本書(繪本場刊)幾好。如果你看過這本,再看影片就會明白許多事情。場刊寫的是以前的事情,是非常寶貴。我那時候已認識寶瑩,記得那是75-76年,他們(托派)講很多理論,不過也有做基層工作。我在觀塘木屋居民大會第一次見到她,跟住是在艇戶,她經常來。他們不只是講,因為托派那些(理論)很深奧,我都不是很明白,但那些實際工作就可以見到。後來慢慢見到那些很高理想的人,有的已逝世、有的已不攪社會行動,那麼妳仍然堅持這樣繼續,似乎抱持著一種理想,那就是70-80年代的那些政治理想,(那些理想)現在是否仍存在?妳又如何看有些人繼續堅持,有些人已不見了?

陳:我想現在不回答,因為一旦講了就會很沉重。

□:觀眾基礎是可以很闊的。如果拍一部片,要大部份的人能夠連繫,那就不是以這種方式拍攝,因為那個出發點已不同,江曾說starting point不是要說來世今生的內容。而觀眾能否連繫,則要視乎觀眾本身take whatever you want。可以是拍得好清楚,但觀眾都覺得不足夠。由頭到尾都交代每個行動、達到什麼等等,那又是另一套手法,有些紀錄片我會期望這樣看。

江:其實天星那部份我自己看時很感動的,雖然我沒有在衝擊,但為何連繫不到呢?

□:天星那個地方(地標)我連繫不到,但那些(抗爭)片段則能夠連繫得到。

江:我的意思是指一般的觀眾,看到天星那麼快樂又激情的場面,總會有些感覺吧。

□:看這齣戲給予我很強的感覺,應該是讓我們連繫得到。因為那些都是在這幾年發生的事,原來有班人是用這樣的角度去看這些議題。雖然我不是其中的參與者或運動者,但對於這些我是完全可以連繫。那位在吃飯盒的和那位唱歌的支持者,讓我完全可以連繫到。這些都是我生活的其中部份,為何不能連繫呢?再講,這齣戲在我看來,寶瑩其實不是一個很重要的角色 (江:不是的) 對我來說,她不過是整部電影裡的其中一個參與者。坦白說,寶瑩出現在整部影片,恰好她是一位社會行動者。

□:我當然覺得是有連繫。我以前也曾跟寶瑩做過訪問。但那份連繫不是很深刻的,但這與相隔兩三代的年輕觀眾所指的連繫不到,是有不同的原因。我猜原因有兩個:第一、剛才觀眾提及以前的艇戶時期,如有多幾個黑白照片,那個歷史的連繫,會給予我們這批年紀較大的人喚起更深厚的情感。這是歷史的角度。第二、如果有寶瑩的其他生活面向,例如她和家人生活,與女兒的合照等此類,這會較為立體。當然我很享受這部片。

江:真的,加建議的這些片影像是可以的,問題是我想不想加些東西入影片中。

□:我跟寶瑩都相熟,以及有許多片段我都有參與其中,所以我都會知道背景,但真的沒有什麼特別在情感上會勾起我的(共鳴/回憶)。但這部電影給予許多思考空間,特別影片開首,寶瑩帶清潔工去旅行,是很靜態,之後就突然到了非常喧嘩的示威場面,我會覺得這個對比…我看的過程是思考較多。

□:我想問關於連繫的。其實可能有許多東西是比寶瑩以外的東西感動,例如吃飯盒。我懷疑是否導演與主角本身太熟悉,當導演用自己的角度來詮釋她時,當中有些兩人的私密性,觀眾未必可以理解。我舉不出片中哪部份,但看後就有這種感覺。許多問號仍在腦中,如屬事件性,有興趣的我可以追查;但關於拍與被拍者之間的關係,我則不能。

六、拍攝手法與選材

□:其實這三部作品的人物,我覺得導演選擇的都是被邊緣化、在小圈子裡面的人物,例如我最熟悉的馬國明,都是趁他在最落寞的時候去做紀錄;這套也是,例如講選舉最後落敗。我自己覺得怎麼會沒有連繫呢?其實,所講的connection是否指沒有一些很光榮、歌頌式的時刻,但其實正正就是因為那些選取的題材,全都是一些非常失落的時刻,那些一定不會是觀眾所期望給予人的具振奮感覺,但正因為呈現是那麼不成功的個案,我覺得才值得去拍。所以,其實是要看回(「運動份子」)三部片。

江:我其實不是想用港台華人系列那種拍法。其實我是想過加入寶瑩的一些生活片段,但不是她和女兒、男友家人等,反而我想加一場,我慫恿她很久,但她始終不願給我拍。可能大家都受不了運動份子日日走去遊行示威,(難道)他們沒有別的事幹嗎?那是有的,就是想加入一場她跳印度舞,我覺得那場做結尾是非常好。

陳:我都很同意印度舞是很重要的,因為我在十多歲時很想學印度舞,但一來當時沒有途徑學,攪運動後那是小資東西當然不做。到了最近五十歲才重新學,所以真的有意思。但問題是她要我扮靚來跳,而我都未到那個水平,怎樣可以做到呢?

江:我正想講我們對紀錄片,正是有太多既定的想法,覺得紀錄片是怎樣,期望所看的是這樣一個完整的故事。這個我真拿它沒辦法,這真是大眾傳播媒介的威力,我們也被大眾傳媒操縱了三十多年。我都相信一般的觀眾都會有這些期望。

□:我覺得是要看想表達的是什麼,所以我建議最後競選落敗的那個片段可以放在前面,最後我們見到妳說「我們要堅持落去吧」,這些(抗爭)是永遠繼續,那些失敗不是那麼重要。

□:為我來說,一部影片令我提出許多問題,相對於有很多答案,那是可以的。導演不需包裝一種東西出來。片中有許多訊息是可以細想,例如唐婉清在片中複述李卓人一句說話,就是「與寶瑩砌了二十年,她不是忽然工友」,帶出這個人背後做了二十年基層的工作,那裡其實就已經有影響力,很難得有一個人用了二十年做基層工作,但不用寶瑩親口說出。我覺得有趣的是,當中有許多quoting messages,好似砌一幅圖畫。

□:因為我和寶瑩很熟,覺得遺憾的是這套片沒有兩個鏡頭出現:第一個是她在爬燈柱;第二個是搶咪。我覺得作為革命女,有「革命」這兩個字,我覺得(該片)「唔夠堅、唔夠秤」。其他人看來,長毛是會這樣(爬燈柱和搶咪),但女性就很少。我記得她曾經有這兩次,爬燈柱和搶咪,搶咪在運動界都曾引起爭拗。下次記得加番,不要加她那些跳舞的。

陳:如果妳認為革命就是搶咪和爬燈柱,而沒有這些就與革命女這片名不相符,這樣我覺得就不行。

江:而且這樣太定型了。

陳:我相信片中所指的革命不是說我是很革命,而是我們這班人不斷都在講革命,到了現在又是如何呢?

□:我都覺得好似剛才有講的,像切蛋糕般。由灣仔行去旺角,又由中環不知行到哪裡,總之在街上四周行來行去。我覺得這影片跟我的距離是很近的,雖然我沒有看到宣傳卡上的文字,但聯想起片名《革命‧女》,革命就是家常便飯,而不是請客食飯。好似生活般平常,予我有這種強烈的感覺。至於是否emotional切入,還是一些理想上的投入呢?我覺得不是這些東西,反而是鏡頭和選材上,總之又是這條街,不知道是哪裡,總之行到不久,就會有人來截停,劇情來來去去都是這樣。不知道這是否正時導演想做的效果?

江:其實是刻意拍攝街道,因為他們很活躍的生命都是在街上。他們就是出現在街上,我就是喜歡街景、雨景、外景。我真的不想坐在她家中拍攝問答,就算是提問,也盡量在街上進行。

□:馬國明那套就是很多時都坐下來,就是有不同,如果要拍寶瑩,在街上拍是最適合。

江:她自己都很少時間在家中。

□:我好期待不如補拍她跳舞。這個真的很重要,因為中間有句精警的對白革命是一些感情來的。我不會期望看她的家庭生活,而是作為一個革命女,還要有性別的,一個全面的熱情是怎麼來的?這個期待想看,但革馬盟是什麼,自己去看書吧。而且,我覺得開始知道江的影片想做什麼了,當我見到陳景輝兩年前的他比現在靚仔,再幻想過多十年,自己都變「老鬼」時,自己的樣子…

七、寶瑩的革命心志

□:江導演是否革命女?

江:當然不是。又貪威識食,又不願犧牲。如果你參加中國民運,一定不要拉我落水,我一定供出所有人的名單來(說笑而已)。絕對不是啦。所以我們這代人就很好,知道不是同一路數,但都會期待一起共事相處,我覺得生活就應該是這樣。

□:我想因為片名是這樣,我相信寶瑩是一個很有熱誠和理想的人,但通常一個外行人,會覺得大多是年輕人、入世未深的,但一個經歷那麼多的人,為何仍然那麼熱誠呢?為何仍相信革命?當那麼多人都不相信。可能妳這部影片不打算答這個問題,但作為觀眾的我,我是有這個問題。

陳:我估大家對於理論的都不會想在這裡講,但為何仍要革命呢?小時候聽說「三十歲之前不是馬克思主義者,就是冷血動物;但三十歲之後仍叫自己做馬克思主義者,就是傻瓜」。現在我當然仍是一個馬克思主義者,但是否相信狹義的,只相信那一套呢?我不是。我最相信是馬克思所講要打翻制度、打翻資本主義,這點我依然是相信。所以在這點上,依然是革命。但如果我回想起整個自己,最觸動我的不是理論,而是在實際經驗裡看到許多不公平的事情,例如清潔工、警察的暴力等,這些是最觸動我。但若只是純粹觸動,我可以是一個人道主義者,不過因為我本身有一個思想的框架,所以這種觸動令我不得不去參與,和不得不繼續我的理想。有人會驚奇我為何會繼續在這裡?對我來說,是很簡單,因為我沒有第二個選擇嘛。我有什麼選擇呢?除非我完全和徹底地放棄了自己的理念,否則我不能跟平常人一樣生活。既然我不可以這樣的話,我惟有繼續做我想做的事情,就是觸動的事情,而觸動本身也是我的理想。所以為什麼說橋樑呢,因為我想朝著的就是那個目標,雖然我現時可以做到的是很少,但我就想如何多走幾步?我就不斷去想這些東西。如果我放棄我那些所謂革命的話,那我的人生是什麼呢?我想不到。所以我很自然地就留在這裡。

■:我最記得皇后被拆的那晚,我們都說應該會來的人,都已經來了。而寶瑩剛才多番說一句她不能走回以前的路、她沒有選擇,我覺得她其實並非真的沒有選擇,她其實有許多選擇。當時不知什麼原因,她跟我唸過碩士,她真的想花時間認清某些理論,加強她繼續走革命。完成碩士後,我勸她繼續修讀博士,認識她的人都知道,她是個非常聰明的人,亦是有intellectual capacity,所以那時我勸她唸博士後回學院教書。可能是因為我自己選了此路,而覺得教書是一個頗佳的鬥爭場所,用來接觸下一代,令他們有多些參與,而她是完全有這種能力,以及我真的希望有多些人可以把革命的意識帶入學院。但是她跟我說了句話,就是這個都不是我要做的事。所以,其實她不是沒有機會、不是沒有這種能力、不是沒有選擇,而是選擇了她的選擇。我覺得這是很難得。

□:我反而不是這樣理解寶瑩所講的不能走回頭,她都很強調她本身有一個很鞏固的思想框架,即她有很強烈的意願,她看不到其他的路比這條革命的路更適合她自己,令她走得更舒適。可能其他高薪厚職,但同事不投緣,或者並非她想做的工作,我理解這是寶瑩說我走不回頭,因為我都有些這樣的感覺。

□:今日我來完全沒有期望,是寶瑩告訴我姐姐買了兩張門票,而我猜姐姐看的東西一定非常悶,亦都不知道會做什麼,一定是小眾所做的,所以我一定不會期望是電影院所看的有高潮疊起、有鋪排、有中心思想等。既然沒有期望,事前也沒收過任何資訊,但對我的emotional aspect則很大。那些片段我都有參與,但距離第一次叫咪,是十五、十六年前做學生會時,之後就沒有,學生會那時與同學一起決定衝不衝過去。我的感觸很大,我在十五年前放下那支咪後,我決定去到另一個地方做我想繼續做的事情,透過打官司去改變社會,而我放下了咪,不再走到最前的崗位。所以看片時,回想起當年自己都是做這些事情,但我放下了這樣的崗位而去了另一個崗位。最低工資、拆皇后碼頭,我選擇了跟他們打官司;扎鐵工人,我選擇了其他方式去爭取。我現在正掙扎為何我不做回妳正在做的事情?我無法走在最前面,只能看新新聞或者你們被拉才知道。我講出自己的感受,正因為我選擇了一條不同的路。就像那位後輩,我是中後輩,她一定是我的前輩,因為我做學生時,已跟在他們後面,她不認識我。寶瑩作為我們的前輩,走了那麼長的革命道路,那其實如果給妳再選擇一次,妳會否走另一條路呢?二、會否有其他位置更適合妳去做妳想做的事情呢?這是我真心想知的。

陳:行了這路後都無想過走回頭。所說的失敗、挫折、氣餒的時候或收山的時間當然會有,但基本上沒有想過在其他的崗位。其實,也有些時間轉變崗位,某程度上是被迫的,例如當革馬盟完全停頓、或四五行動有一段時間停頓了,我根本無得選擇,可能我就把注意力推向工作方面,我以前是做社工的,那些工作是關於被虐婦女、性暴力受害人,其實都是會有滿足感和使命感,因為我要做的基層工作,就是要把被壓迫或不被關注的人去突顯出來,這些都是我的對象。所以,這方面的工作跟我的原則是沒有違背,但問題是我一直以來都覺得這些是次要,次要的意思是相對我的理想而言。這是一份好的工作,我又可以幫到人,又可以生存。因為在那個年代,NGO都不接受我,所以當時我不能夠全職來做自己理想的事情。我做社工都可以與基層有不錯的溝通,但這些感覺都是不滿足,因為始終都是緊扣革命。我要一個制度的改變,不論是清潔工、被虐婦女、婦女運動,我都是想把這些扣連在一起,怎樣與制度扣連、怎樣打擊資本主義,所以永遠都處於一種不滿足的狀態下,而最理想是做自己想做的事,就是關於革命的事情。但有些情況不許可時,我就轉做其他崗位,但最終我都要嘗試走回所謂搞革命。所以你就是我的同盟軍,有什麼事時就找你幫手,就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位置。但對我來說,我的信念太強,我不能走回頭,繪本場刊也提及我有一段年青的時間,想逃避不再搞,簡直是受不了,那時曾想走回以前的路,但我不能走,現在我也覺得我走不回頭。

□:那問題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但這革命的路如何走呢?因為現在說的革命是很抽象,妳具體如何搞革命呢?我選擇了自己的方法,那妳跟著下去的方法會是如何?

陳:基本上是兩條腿,我希望能觸動制度。而觸動制度是有兩個層次,一是政治層面,在社會上引發與政府制度不滿等事件,令市民注意細想;二是我從基層市民親身的經驗出發,例如領匯事件,市民現在知道政府出賣資產是有問題的。因為事件涉及打官司,加上傳媒報導,令事件受到關注,我覺得這就是他們的生活經驗,市民看報紙、聽收音機。第二個生活經驗,就是他們的實際參與,現在許多家長說長毛他們教壞孩子。而真的有些家長透過反殺校的活動,那些教育官員的官僚嘴臉令家長看得很清楚,這是從他們的生活經驗,覺得抵被掟蕉,官員根本完全不聽別人講。當然市民的覺醒,以致行動的本身,與革命都仍有很大的距離,但情況就是誰知?誰知六四何時會發生呢?問題是我們有否準備或者本身有否參與其中?六四不是我們發起,但我們在大運動中會否有一個扮演的角色去促進事件呢?到運動來的時候,我們有什麼角色可以做?我永遠都會有這些所謂幻想存在。有如許多同志現在也不幹,但那份情意結都沒變改,就是每次大運動又見回這班人,所以我們這些人的心始終是不死。

□:有一個很有趣的觀察。我本身在英國成長,但我發覺香港的討論很著重年齡的分別,但如果在外國攪運動,一定不會有那麼強調。例如說勞工運動、婦運,有不同年紀的人參與,而不會疑惑任何一個人為何你仍在參與。如果你不繼續,反而會問為何你會放棄自己的理念?學生運動可能相對較強壯,但我不是想做比較,但前輩後輩的不是問題重心,反而是政治理念如何?例如大家都是左派但當中會有不同,就是要討論的當中的那些差異。前輩後輩、行這條路,給予我有種被框著的感覺。

□:我想那個問題是對於我們這些中輩、後輩,那條路是怎樣走。如果前輩行過那條路,而發覺行不通的話,我們會否用過另一條路行呢?坦白說,當年我覺得那條路是行不通,所以我選擇了第二條路,或者我行她那條路,我是不會成功的。

□:為何是行她那條路,而不是找自己條路?

□:所以我就行了自己條路,但行了這麼多年,要再檢討。然後我的學生也來問我是不是跟你行?

□:例如在金融海嘯下,有人開始質疑資本主義是否令我們走得太遠呢?而不用理會前人所說,那個時勢出現了情況,就會令人思考疑問。

□:我想是一些很具體的原因,因為 貴出版社曾有一本《四代香港人》,那時候浮現了這些問題出來,而這本書加劇了這個問題。例如我剛才在準備時,發覺全部都是「老鬼」來的,但明天那場就一定不是。而我不是社運界人,但我都好強烈看到這個差異。即是我們九樓獨立媒體不是這群來的,而正因為是這樣,溝通就更重要,未必只是找條路,根本不知為何之前是斷開了一截截。

八、拉闊革命概念和運動人生

■:剛才有兩個提問,都值得有機會繼續深思。討論帶出一個香港的特色,就是我們會覺得一個人在運動停留了三十年,就是很難得的,差不多是稀有動物。這反映出我們的社會是有些問題。我覺得不是運動界有問題,而是社會有問題。剛才曾提及到現在仍有人說,在三十歲前說是馬克思主義者,是應該的,因為年輕應該有熱情,但三十歲後就應該乖乖地、回歸主流。我相信這種香港的做人方法,其實是非常影響。整段路是有階段的,年輕時可以不羈,但成長到某一階段,就要走回社會公認的生活。

□:英國是有很多人在馬克思、托派派系,也是從事不同公共事業的工作,革命可以從裡面攪出來的。他們在公共事業職務中,會加入工會,甚至政治部份。

■:所以第二個問題也帶了出來,就是我們對革命這個概念都很狹窄。

陳:我明白這位朋友所說的,因為在英國左派,屬小政政黨,以及托派,都很活躍,而且那些社工、教師都是很政治化的,但在香港則連托派是什麼,也根本沒有一個小的左派左翼政黨,香港的政黨大多是已經成立的。至於工會,即使是較密切的職工盟,他們都是經濟性的鬥爭。但在外國教師工會會討論同性戀,或較衝擊的事情,但在香港是沒有可能發生的。除非是自己組織工會,否則加入那些工會,(對政治議題)也是沒有幫助。從我的經驗看來,曾做社工的團體多是開荒牛,但一旦成立了,又有政府的注視和撥款後,整個(團體/行業)局面就會轉變,完全沒有像外國般由婦女運動提供社會服務,而是當政府插手後,整件事就會變質。

□:而且用語也是有趣的,說成什麼暴民,但那些事情在行動來看是小事一樁,躺在地上被抬走有什麼出奇,簡直被踢被打,原來轉了社會背景,可以相差很遠,但我接受在不同背景下有不同看法。

■:這可能是我的判斷,在不同的崗位真的需要不同的人,所以重要的反而是所說的框架,或是自己的信念,那些東西到底能否存留在自己的心裡、扎不扎實?這是最大的挑戰。問題是如何不被社會大洪流摧毀,或者我們如何在大洪流之中多行幾步。我頗喜歡片段中天星抗爭行動喊「行多步…行多步」,或者《她的反世貿》裡,彩鳳他們說「有條線injustice,那就衝過去」,為何不可以呢?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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