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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運動份子」系列是由Coming Soon自2005年製作,藉影片到不同單位播放分享,希望以社區電影(Community Film)形式分享,與觀影者直接交流對社會運動及拍攝紀錄片的想法。2009年11月中,我們建立了新博格,歡迎瀏覽:http://comingsoonhk.wordpress.com/

2009年8月12日 星期三

《革命‧女》映後座談會紀錄(七) 09.6.17@ 街工

編按:江瓊珠和寶瑩與很多位「街工」朋友本身己很相熟,所以到來傾談影片的感覺和想法時,討論氣氛很容易熾熱起來,大家坦誠直接地提問和回應,不時更帶來笑料。今次佔較多篇幅在討論「革命」與「女」的看法,導演和寶瑩也藉此表明她們如何理解片名「革命.女」。


即使是新相識的觀眾朋友,也認為影片值得擴闊接觸面,並指出放映單位可考慮試以「主題式」分享代替「閒談」,把自己的感覺告知我們,都是希望座談為參加者帶來更大的得著。我覺得有這些到位的辯論或是精彩的分享,都因為在大家的心底裡,潛藏著共同改善社會的願望。下面的文字紀錄不設標題,而以重點提問鋪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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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胡偉忠/□=觀眾(街工同工會員)/江=導演江瓊珠/陳=主角陳寶瑩/叉=放映員叉燒包


■:接續下來是交流部份,無論就電影製作、主題表演或寶瑩本身的經驗和看法都可以交流。


江:這個版本我們也是首次放映,這是「積極改進版」,由43分鐘改至59分鐘,應不會再修改了。


:拍攝經年,其實是由何時開始拍攝呢?

江:「拍攝經年」是因為我有一年沒有時間跟進剪片。我們一直都在拍攝多位人物,那是在06年開始的,我們一有時間就去拍攝,直至故事到了成熟階段就剪接成片。


□:妳/你們的影片會否有計劃地給予一些不熟悉(運動圈子)或較陌生的人看呢?

叉:我們由三月首映開始,共做了七場放映活動。「運動份子」系列希望以社區電影形式放映,意指可以有機會面對面交流傾談,所以設有院校場、團體場和公開場,而現時能聯繫得上主要是書店、院校和不同團體。大專院校的同學,大都與社會運動朋友較有距離的一群;另有些書店是公開場予公眾人士,以及透過與團體合辦,放映給會員同工觀看。

 

陳:剛才別人問江瓊珠為何拍我,我想也要回應自己為何願意給她拍攝。之前我只是給予她拍攝,只要不妨礙我就可以,我做什麼事情,她就來拍。到了後來首映時,我也是首次看,第一個感覺是片名《革命‧女》,令我有點尷尬,有人會說「女革命家」諸如此類。但影片本身的意念,起初是由我年青時談到現在,所以用了繪本講述關於我年青時的東西。其實,在三十年前曾經有這班人,好似長毛所說,在香港左派是很小,這些人是曾經存在過,可能很多人都不知道「革馬盟」是什麼,既然有人願意這樣做,我覺得作為一個紀錄,雖然這不是一個很全面的紀錄,不會在片中談革馬盟是什麼、托派是什麼,但在某程度上都反映了當時這些人的想法,以及部份人直到現在仍參與社會運動的原因。我自己很珍惜的是與不同階層的人士傾談的機會,所以無論是好壞、批評疑問也可以提出。


□:我很欣賞剛才的這部影片。坦白說,我本身是沒有政治理念的,妳所提及的那些政治學術,平時見到的話我就會掉頭而走,但我覺得全個世界應該是要公平。如果找來一位政治人物來拍攝這部影片,也許我不會喜歡看。因為許多人出來參與示威,是一個參與者,但好似今次拍攝寶瑩,是一個同路人的經驗,因為每個人是主動去做的,其實每個人來自不同背景,不一定是要有一個領袖或團體,但問題是怎樣將自己那份理念:把公平與維護基本人權提出來,這是很簡單的、沒有理論。其他複雜的不要說,我覺得這是很重要,所以剛才問及會有有系統地放映,因為是需要有人很形式化把經歷說出來。以自己為例,剛才看後也會想自己參與社會活動的角色是怎樣,以及最重要的是,區議會那幕,當參與要求公義時,同時一定要遇上適當的政治,問題是我們如何去支持我們的同路人?我不喜歡談複雜和理論的,只是喜歡參與表達個人理念,以及怎樣支持。出來支持是沒有問題,但我也要有一個支持的對象。我不喜歡政治明星,但不代表不支持她/他們,但同路人的可能是嗅味相投,那份理念可能更實在。


□:為何選擇寶瑩呢?

江:因為我們有一個系列叫做「運動份子」,寶瑩是我們揀選(拍攝)的運動份子。前年我們曾經來過(街工)放映《她的反世貿》,(被拍攝的)都是其中一位運動份子黃彩鳳。另一位是馬國明,但未有把這部影片在街工放映,因為覺得妳/你們對他可能不大感興趣,但這只是我的偏見來。雖然其他人對他的興趣很大,他也是在荃灣長大的。他是位書商,以前也是搞社會運動,不過他不是用妳/你們這種街頭形式。(□:這又不會不感興趣。)如果妳/你們喜歡看的話,我們下次來放映《why馬國明? Why Benjamin?》。我們都正在拍攝喜歡的運動份子,久不久就會放映其中一位(的故事),所以可能幾年就來(放映)一趟。梁耀忠也是其中一位(拍攝對象),但已有一段時間未跟進拍攝他。上次我來拍攝劉伏儮,他竟然「呼喝」我何時來拍攝他(眾笑),可能他也有少許妒忌吧(說笑)。(□:他可能覺得自己就快不在,他常覺得自己就快死去,所以真的要盡快拍他呀,哈哈…)

 

□:江瓊珠,我們給予妳一部片(footage),是梁耀忠解說如何形容他自己現在是一位社會主義者。


□:題目是《革命‧女》,令人立即會留意到「革命」和「女」。如果看回剛才的影片,我覺得這兩點可能有下一個版本會較好,可以有多些發揮,例如講「女」字,寶瑩作為一個女性,在社會中的矛盾和動力就不是看到很多,充其量是(女兒)說阿媽是怎樣,但我覺得她講得幾平面,其實應該會有更多深刻的事情,但這是沒法子的,因為妳拍攝她講述阿媽後,是放映給她的媽媽看,妳想她死咩(眾笑)。性別這回事在運動裡正面對什麼?雖然我們在片中可以見到有其他女性同志如唐婉清出來講,或者活動範圍有女工協會有一些女的清潔工,但實際上這些都只是背景,沒有落墨探討這個問題。

 

對於革命而言,過去留下的片段可能不多,但我提供一個線索,陳昌拍下了很多東西,他什麼都會拍下來,妳可以問他借片來剪。可能以前很多內部爭論、社會事件他可能都有拍下來。如果單憑看剛才那部影片,講得難聽些,街工隨便拍一個勞工幹事出去示威都可以拍到那些東西出來,我覺得寶瑩的經驗和想法絕對不止影像裡面呈現出來的那些。她作為(參與)社會運動者如何看革命,例如她由革馬盟參與女工或婦女運動,再加入社民連,她整個理念的轉變或掙扎,是有氣餒的、有灰心的,純粹變成是一個人的性格那麼簡單,但其實又不是一個人的性格,而是整代人的集體經歷來的。就這兩點,如果有一個版本可以再深刻些去探討這些會更好。

 

江:我當然不能夠反對你的看法,但我為影片定名為《革命‧女》,一直都受到許多人挑戰,愈來愈多接受多些挑戰時,我反而愈來愈喜歡這個片名,其實是沒有改錯的。因為當初那些人所想的革命是什麼呢?我不知道為什麼,當我講「革馬盟」時,「革馬盟」就是革命嗎?為何「革馬盟」是革命?它做了些什麼令大家覺得它是革命?只不過因為在概念上,她/他們經常講這個term:我們要革命、我們以革命為職志而已。現在問回寶瑩,她到現時仍以革命為她的職志,不過沒有革命形勢,甚至在三十年前都沒有,香港從來都沒有(革命形勢),我就是要定義何謂「革命」,但我一直跟其他人傾,到最後我不相信這不是革命,我不相信一個勞工幹事的生活和講法,會與寶瑩接近和相似,我可以說一定是不一樣的。

 

當然你會覺得很簡單,到每個示威現場行行企企,我就是想告訴大家,有些示威是妳/你們不會去、勞工幹事不會去的,有些事情是勞工幹事不會做的。她正正這樣做了許多事情,(而這些事情)很多人以為activists會做的,但其實activists並不會做。我想得很清楚,因為看了很多遍,再問為何要去踩場?其實她/他們提出的是反對小圈子選舉,哪個勞工幹事曾去反小圈子選,職工盟去的是爭取最低工資,而不是講小圈子選舉。我唯一要承認漏拍她在那一年的活動,而那個活動依然能突出到她/他們的,就是領匯事件,但因為那些片段太靜態,我無法以影像處理,暫且不表述。

 

我還是說回「革命」此點上,就是那些人不斷談,甚至有人建議我們改名為《革命之後》,因為覺得這班人都是在革命以後才會這樣,沒有什麼事可為、沒有什麼大志、沒有什麼做到出來,但我可以告訴大家,三十年前她/他們都是這樣,她/他們都是坐下來開會,日日都是開會。那什麼叫做革命呢?只不過她/他們講多些社會主義、我們跟中國的關係這樣而已。對於我來說,這些沒有放棄理念,而直到今天依然的行為,這就是革命。我不覺得街坊工友服務處是革命,它沒有覺得自己要講革命。

 

□:當然不是喇,我想說的是,妳捉錯了我的意思。我認為妳要表達的東西,就正在電影中沒有表達出來,或者沒有機會給寶瑩自己表述。我們也很同意「革命」不一定到最後拿起槍杷,但問題是怎樣在電影中拿出了「革命」(這個命題) 來與人辯論呢?這點在電影中不是很清楚,但影片中沒機會給予寶瑩與其他人討論這個問題 (江:你想怎樣討論呢?) 例如我覺得有一點很有趣,而且印象很深的,就是寶瑩如何理解長毛講及她的那段說話。我不知道是導演的手法,抑或寶瑩本身的個性就是這樣。電影大部份的地方,寶瑩這個人物行行企企,其實是在旁邊的。革命有很多定義,但要返回的問題是,她為何在旁邊呢?這個旁邊事正好拉回一個討論,其實她/他們這代人裡面,她/他們如何看「革命」?這可能是我閱讀出錯。我也對天星清拆事件真的完全沒有感覺。她/他們那一代革馬的傳統,為何對某些運動很重視、為何視某些運動為邊緣、為什麼和在什麼時候她/他們感到很沮喪?她/他們在想的是什麼?如果這部份能夠深刻些,則可以將她/他們躍然紙上。現在較多是大家自己想吧,大家不熟悉的話,其實是很難去思考。

 

江:那看戲就是這樣,每一場觀眾就是要去思考。為何開場幾分鐘就完了,我就是要告知她/他們在做什麼,原來她/他們在早上於政府總部做女工的事、清潔工人的事,香港有多少人在做清潔工人的事呢?不要因為我們覺得那些人在行行企企就不重要,為什麼那個畫面要是這樣,為何要拍攝這場呢?

 

□:我覺得妳有一個反應很得意,當有人問妳為何這些事情時,妳就會反問為何(觀眾)覺得這些事情不重要,其實並不是這樣意思的。

 

江:明白的,我企圖解釋給你知道。天星那場,大家都看到她/他們的角色,其實是很邊緣的,寶瑩對這些抗爭事件沒大感覺,但是,她回答為何要來(參與支持),她說要反抗,反抗又是什麼意思,其實我覺得這些就是她/他們與其他人很不同的思想。她/他們很難接受一種暴力的衝擊,並要用身體來反抗的,反抗就是一種精神來的,這些都是三言兩語,但對於我來說,不知何解,我覺得很精警,所以選取了這些片段,而我又認為觀眾應該會聽得出一些什麼來的,如果聽不出來,惟有慢慢努力,下次再講得直接些。

 

□:我跟寶瑩的年代相若,透過這部影片對她有多些認識,但又算不上是認識了很多。其實梁耀忠以前都是「革馬盟」和托派,但兩人的講法和發展的路很不同,但很有趣的感覺是在最後選舉時,其實與我們很多年來選舉的口號很相似,都是為工友拼搏、請投我一票等那些是一模一樣,為何會是這樣呢?我有一個問號,就是寶瑩在三十年以來,妳不走議會路線,不讓議會吸納,那為何要到了今天走出來呢?對我來說,有點諷刺的,為何不早點選擇這條路?第二、不知「革馬盟」是什麼的人,看了這部影片後,仍不會知道。(江:其實我真的不是想處理「革馬盟」是什麼的,這迫的我很慘,難道我一定要拍一部影片講「革馬盟」?)  剛才寶瑩說她都想身體力行將自己的想法和經歷告訴其他人知道,她透過做這些事情實踐自己的理念,但那個理念是什麼呢?我想不是很清晰。

 

陳:對於影片呈現的當然是尊重創作者和她的揀選,以及在某些程度我都會接受。有一個共同點是,愈認識我的人,對這部影片的不滿愈大,愈不認識我的人反而愈接受,可能是因為認識我的人,會看到我其他面向,因而會有不同的要求和期望。但就我來說,作為一部電影,甚至在映後討論時,我並不期望會談托派的思想或革馬盟。第一、這套思想在某程度而言已成歷史,歷史的意思不是說它不正確,而是在現時不值得花筆墨去講,而是如果在其他場合,例如面對金融危機的當下的左派理論該是如何,這樣會較合適去講,但現時不是這個場所。

 

有時也要為影片解話,可能從影片中見到我有時站在邊緣、行行企企,有時是核心參與、有時是外圍的,那其實背後的linkage連結是什麼呢?這點可能在片中無法表達出來。江瓊珠其實是一針見血地講出了,我的參與其實已經與理念融合一起,所以雖然過去幾年我是在NGO水平工作,例如工會,但可見的是我不會滿足於NGO水平,而我希望帶來的行動有兩個理念:第一、希望能組織最基層和邊緣的人,但我不滿足於此;所以第二、就是要做另一個同樣重要的工作 ﹣﹣議題設定,希望當主流控制整個輿論機器時,要與志同道合的人(透過議題設定)殺出一條路,有另一套的講法和設定另一些議題。因此,我期望這部影片能夠將近幾年我的做法(呈現)。這亦是我為何離開女工會,而去了做長毛的議員助理,這是因為我覺得有需要扮演另一個角色。

 

另外,剛才有朋友提及不想講理念,而是有種決心去參與,但其實就正正不是,正正就是影片沒有講我的理念,而理念是支撐著我這麼多年,而且還令我不斷思考為何要向前推進。大家都知道搞革命不是形勢,但即便如此,如何(在這種情勢下)將社會推前一步呢?這正是我不斷思想的事,也正是這幾年不斷實踐和修正,但在背後真的是有一套理念,即左派理念,一方面我來用左派理念理論分析當前社會,(可以說)理念是支撐我整個人生;另一方面,可能講得溫情些,其實我也是首次看到長毛的(補拍)那段長毛在影像上幫助我這個人更加立體化,可能他真的認識了我三十年,真的較為了解我。所以,那種又遠又近的可以反映到我,作為一個人的多樣性和真實性,即我不只是為民請命,而是我真的是一個個人,我有自己的性格和各方面的東西。

 

關於為何三十年不做(議會路線),但到現在才做呢?雖然可能在三十年前參選的口號是一樣,但跟現在的一定有很大的不同。不同就是說,我自己的競選,我在參選前除了街坊工友外,也有與一班朋友商議了很長時間,也是她/他們在支撐我的。雖然我輸得很慘,但我很愉快。我是有一個理念,然後與她/他們商討,那個理念是經我的實踐,覺得

區議會一定是社區的政治,我是有個理念,想將社區政治化,不單止做NGO、工友等,加上我搞婦女運動,所以社區政治化之目的是針對基層婦女,因為在那麼小的社區裡,很難找到年青人、工人等,她/他們不在這裡,如果要(組織) 工友和年青人,可以透過搞工會或社民連就更可以,無須透過區議會。但是,我覺得其他人沒想到區議會選舉最重要的就是基層的婦女,組織和政治化,這是我參選區議會最大的理念,而這些都是我的朋友所認同。雖然我的(口號)什麼的說勞工等,但其實希望透過參選和成為議員,能動員到基層婦女,將婦女關心的議題政治化。其實,那些議題本來就是很政治化,但一般的區議員就將那些議題變化事工化,或以很低的水平(處理)。我覺得女人是很重要,特別是在區議會中把她們關心的議題政治化。

 

□:如果寶瑩剛才說的那幾句話影片中有提出會較好。

 

江:那裡不是幾句來的。妳/你們其實喜歡的是召開政治討論會。因為不斷再加進去,妳/你們都會說解釋不到。


□:因為唐婉清講不到那些重點。(江:不是喎,我覺得唐婉清講到她的…) 妳可能知道要些什麼,但我們作為觀眾就會覺得欠缺了些什麼。

 

江:不緊要的,討論就是這樣。但我亦很想告訴妳知,透過電影,如果妳看不到的東西,會否其實可以告訴妳為何我會這樣拍攝?我希望其實看到的是什麼呢?妳/你們說我遺漏了一些沒有拍到的東西,同樣的妳/你們也會遺漏了一些我想拍出來的所謂Message,雖然我不喜歡用這個term。真的不是隨便去拍幾場戲就剪接出來。


:看完這部影片再加上這個討論,我覺得很有趣,其實很明顯的,妳們兩位共謀拍了一部影片出來,但妳們對於運動攬得不徹底。其實,導演拍片當然就是有她想表達的東西,或者令人思考某些事情,而妳對革命和運動的看法,如妳剛才的反應。如果妳和寶瑩兩人一起坐下來談什麼是革命,我覺得可能是會打架的,這當然是說笑。而有趣的是那是兩套很不同的理念。我個人認為,當寶瑩說我們不要少看落區組織清潔工、不要少看跟她/他們去旅行,不能少看這些事情,其實革命不能缺少這些東西,但是其實在她的裡面有更多的東西,就是革命一定不可以是這樣、一定不止於這些東西,革命還有許多東西,正正可能是妳覺得不一定要談的那些,我覺得那個分別是很有趣的。

 

江:不是不一定要講的。正如你所說,革命不是不要需做這些那麼細微瑣碎的事工,例如和清潔工去旅行,但對於她來說,這些組織功夫就是要在平日沒有革命時去做,沒有革命時就是要做這些,不然怎樣創造出革命形勢來?當革命來到時,都沒有籌碼,所以她要做這些事情。

 

□:但她看到她其實是很悶的。

 

江:聽到了,exactly!那你也看得見,那就正是她作為一個人,她知道這些事她需要做,就好像長毛說她是覺得有些東西需要做,但可能她未必適合做,這樣那個人就立體。我可以給予她三分鐘,而事實上我也有在最後給她三分鐘表述什麼是革命,但這是另一件事情來的。 

 

□:我想問,如果街工職員跟清潔工去旅行,她/他們是很開的。知不知道為什麼?因為她/他們不夠革命呀。但寶瑩正正不是.......


江:因為她很革命,所以她很不開心喇。但我覺得這樣說是不行的。


陳:這樣(的講法)太無人性、太過概念化了。長毛真的認識我三十年,他說我有藝術家的派頭,我的女兒說我有自己的style,而且江瓊珠其中有一個描寫,我也有感動,可能大家都認識了我很久,就是她覺得我有所不同了,跟她初相識我的時候,讀書時覺得我很冷傲之類,現在經過拍攝我的過程,見到我與其他人有聯繫等,雖然有人看戲後覺得我很detach,跟工友一起時好像有距離,但我覺得這是事實來的,即是一個人的性格是這樣,然後會走到(抗爭革命),這本身就是理念的問題。或者大家看場刊《組織這麼說》,有朋友看後說道:寶瑩原來組織叫妳這樣,妳就照樣做的,那麼沒有個性的。我想講的是,這部影片現時多了人,我作為一個人的表達;以及當有些事情妳/你覺得需要做,經過三十年了,知道閉門開讀書班、討論革命已經不能只是這樣,而需要在基層做得更多時,有了這信念就自然會去做。其實大家認識我的,都知道我是低調的,不喜歡走出去,好似長毛說應該像他那樣,不是說要像他抬棺材、掟蕉這些形式上的,而是能夠站出來。這在某程度來說,就是我一定強調要一邊做組織,一邊做議題設定,做Agenda setter就是要有這樣的勇氣,要站得最前。我都覺得自己本身的個性未必合適的。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是「夾硬」來的。其實《革命‧女》指的是一班人包括我,以革命為職志的,即以革命作為終身事業的。(影片)並不是什麼具體分析和談理念,只是將我的這一面表達了出來;並且是有一班人想做了這些事希望將社會推動前一步。這些人好似我一樣喜歡不斷改變,不滿足於現有的東西和狀況,有機會推進的就一定做,應該要做的時候就去做,但是未必是適合我的,正如長毛所說。


□: 剛才妳也有說發覺婦女在社會改革中佔有很重要的地位,都想透過組織婦女去推廣。我的體驗亦是如此,例如一些農村搞選舉,是很依靠婦女做聯絡宣傳,是很成功的,所以我覺得妳那時在翠屏邨參選時,我那時覺得妳在那裡做了幾年的清潔女工的經驗,應該都可以組織得到部份婦女勞工的票源,但可惜就真的沒有,所以我覺得會否需要真的去落區做多些事情,然後才可以真的做到妳想的那個理念呢?但突然間妳說去了跟長毛,本來我覺得是建立得幾好的組織,變成現在真的是衰退了很多,這是可惜的,不知妳的想法是怎樣?

 

陳:我覺得是一個階段。因為剛才曾說過NGO有其局限,特別是競選。其實,我在競選期間已經離開了女工會,已經覺得作為一個純粹搞工會或民間團體,我覺得是有很大的局限。雖然街工有參選也有議員,但我覺得它在政治的光譜上很難做到,女工會亦是。我欣賞NGO是一個踏實的組織各方面,但我覺得市民的參與除了一些手作的方法外,逐點累積外,有時是飛躍的,由量變到質變,那就是社會的氛圍,我覺得不能夠只有手作的方法,也需要有議題設定才能做出一些打破,兩者是相輔相成。我環顧NGO團體的局限:第一、團體只顧單一議題;第二、雖然組織者都會有政治理念和較有宏觀看法,但是作為一個團體本身,他們都是跳不出一個民間團體的水平,那我覺得在那個階段剛好,當然不是指事件已經完結,而是覺得到了一個段落;我更覺得議題設定有迫切性,所以競選的用意,是社區政治化,而非提出單一議題,但總體的是婦女層面。但就現時來說,暫時未有實行,當然有共同理念的朋友都似乎頗氣餒,如果沒有這樣的一班人在背後支撐,基層較有寬闊的概念的,現時來說是較吃力,所以我暫時來說,信念依然沒變,也會鼓勵別人去做,但想搞基層婦女的話,是要去做區議會,但如果不是搞基層婦女的話,我覺得不一定要搞基層婦女,除了作為政黨要取得庄腳。我不覺得組織工人、年青人要在社區內。

 

□: 但我覺得妳現時所說改革社會,佔了很大的部份站在自己的立場角度來看。許多做社會運動的人不是為自己,很多時候應該為其他人去著想。我覺得這班清潔女工現時是需要像妳這般有理念和經驗的人去帶領和組織她們。現時好像沒有了這樣的核心人物存在,變成失去了一次良機。變成是好似自己是到了別處增值了,學到多些東西,但令到一班人失落了,不能夠再向前行一步。

 

□: 她在抬舉妳,沒有了妳就不行。

 

陳:(如是這樣) 那就真的失敗了。


□:我想問一個自己很想知道的問題,就是在場刊及長毛那段訪問,都提及妳曾到工廠,這點我首先很佩服,因為當時妳是一個文藝女子,也是一個知識青年,但妳都可以走進去工廠,與工廠工人一起工作和生活。長毛說工廠工作為妳帶來很大的轉變,那其實是有什麼轉變?可否深入回應,我很想了解。

 

陳:轉變就大了。今日看信報,有人稱那個年代叫做「波希米亞」,我想我們這些以革命為職志的人,也是「波希米亞」,意思是雖然滿口是基層和工人,但其實我們是邊緣人來的,如果在大學裡,就是一班在學生會......但當然我們又是一班自視很高的人,不斷地看理論這些東西,當時的術語就是小資產階級,與工人其實是有很遠的距離,以及我們是可以「吊兒郎當」。一個更好的例子,曾在電子工廠為生計而打工,六天工作我可以返三天,即是「搵夠錢就算」。


最大的轉變是(工廠)很強調紀律性,因為工廠真的是一個很紀律的地方,以及在我落工廠前已有前輩提醒我,而我後來的經驗也是如此:一定要勤力和好技術,這樣才可以得到工友的認同,以及自己一定要很踏實,我見到自己是嘗試這樣做,但予人的感覺卻是很浮誇。


我的工友分成兩批,一批很喜歡我,另一班則很不喜歡我。當時我覺得那班不喜歡我的工友很保守,因為她們經常與拉長要好,但到了二十年後,我做調查訪問工友時,可以由她們小時候開始談起,我才知道為何有一班人很不喜歡我,亦有另一班人很喜歡我。因為在當時來說,我是一個小資產階級、是一個很自由的個體,予人感覺是很自由自在的,對於那班基層的女孩子而言,她們是家庭經濟的一部份,根本沒有個體,什麼都是要為家庭著想的,所以根本看不順眼我這些人。那時我已經很勤力地工作,但我很快完成工作後就與人在交談什麼的,我們要做組織工作的嘛,又不用加班,予人感覺是不緊張金錢,以至有不踏實的感覺。但那些喜歡我的人,就是讀夜校的那些女孩子。她們把我當作是model,是她們離開家庭束縛的一個現實的model,所以她們跟我一起去反加價的遊行集會。她們有興趣去,因為我是一個alternative。所以我的轉變,第一、工作態度,個人性格有轉變,即所謂較為踏實;二、我搞婦女運動都是源自工人的經驗,場刊也有說的,我當時看到女性被壓迫扭曲至一個不由自主的地步,這些都是有很深刻的。


我離開工廠以後,有機會與一班朋友去組織一個婦女運動都是因為工廠的經驗。我個人雖然是談理論,但是我自己很重視的是生活的經驗,所以為何說我要不斷與人接觸,在工作的經驗裡取出活生生的養份,然後將理念與經驗撞激,我是很欣賞這樣的感覺。

 

□:妳以前做過工廠,但以前的工廠跟現在的職業女性其實是很不同的。這樣來說,在妳的心目中,最想理解的那班人基本上是學識不高,可能喜歡看電視,不一定會出來爭取婦女權益的人,但她們在某個層面生活得很開心的。那班基層婦女的人數是最多和很重要的,所以到了今時今日,妳到底理解這班人有多少?

 

陳:我可以說理解她們客觀的處境,以及她們的想法。我都已經五十多歲,人生的經驗都一定有。雖然與其他的婦女有不同的背境,但都可以嘗試接觸和理解。而我會覺得,其實就是許多婦女是被扭曲的。她們當然會說是以家庭為重,但當再細緻地跟她們傾談時,她們是有許多的不滿,或者是疑惑未來將會是如何。我覺得這是一個問題。


我很強調經驗,我以前在「和諧之家」是做被虐婦女的工作。其中最深刻的經驗是,當事情沒有人說,或沒有成為社會議題時,被男人虐打了數千年,但從來不會被社會正視討論,那就很易被淡化,甚至產生「床頭打架床尾和」這些觀念。我覺得當有些事情在社會上沒有認受性時,某個議題不被認為值得重視討論時,許多事情就會沉下去,甚至連講出來也自覺有問題,例如我想出來做工而不想湊孩子,都好似難以啟齒。在我的女兒小時候,親戚常說妳的媽媽都不知做什麼,有些說話講不出口,自己都自覺有問題。我對於基層婦女的理解就是,她們一方面有東西想追求,但又覺得難說出來,想說出來的並不為自己的價值觀所容許,例如不想湊小孩或想抖抖,甚至是想去幾天的旅行,都要考量很久。如果說是否理解,我會覺得要嘗試要看得深入些。

 

□:其實我想知的是,唐婉清說她曾氣餒,那到底妳有無呢?或者她說妳沒有,但當然要由妳自己講喇。為什麼未曾氣餒呢,因為沒有成功也沒有失敗,那現在做的是什麼?妳的人生在做什麼?

 

陳:其實涉及到另一方面,那麼多同志離開,可能涉及到剛才這位朋友說到的,看來既沒成功又沒失敗,甚至可能失敗多於成功,那是為了什麼呢?我想那些離開的同志都是這樣想的。一來我們的團體那麼小(規模),即使是現在,我自己也數不出什麼成功的事例出來,最輝煌的可以說也是搞了清潔工會,把清潔工這個議題提出來,而且弄得較熱門,但將這議題放在社會上,又很快有另一個浪潮蓋過。我有許多朋友都會這樣想,特別到了中年,點算自己做過些什麼。我想最後都是人生為了什麼、人生的意義是什麼,可能對於我來說,這不只是性格問題,而是我為人較現實,可能我做每件事,事件的結果是成是敗,但就個人來說,我也覺得有得著,所以不斷是學有所得,因而可能這起點是很低,即是我根本不是一個搞運動的人,是一個文藝女子多於一切,而是在理念上覺得要這樣做,然後慢慢去改變,覺得自己有得著,所以在社會運動來說,因為它不斷給予我挑戰,而自己會不斷向前,我喜歡這種狀態。例如在區議會落敗後就會有很多聲音,如果不去做的話,就不會有事情發生,就會這樣地過去。如果要用這些來計算的話,我覺得自己更是豐盛的。


□: 那妳覺得現時的社會風氣如何?革命係咪需要流血的呢?

 

陳:風氣方面,覺得香港人愈來愈燥。所以我自己是很擔心的,我當然不是用主流看法,擔心這班人是暴民、民粹什麼的,他們(主流)才是民粹。我近期多些處理小商戶的工作,她/他們真的一講起曾蔭權和政府就起罵得很厲害,因為她/他們受到的壓迫真的很深,而且她/他們本身是有間小店,但店鋪隨時絞成一無所有,還要做不到工人,即是說她/他們的人生和過去(所建立的財產安定)完全被別人毀於一旦。而歷史告訴我們這些煩燥未必一定走向左,是會出現機會,但機會是向好還是壞的仍是未知數,所以一直都擔心。另外,關於流血,依據歷史,六四都要流血。

 

□:好的,妳答了最後一句,那妳會否覺得香港人很懦弱呢?因為香港人不肯流血,那又怎能成功呢?

 

陳:我覺得這個社會是會改變。

 

□: 沒有人流血是不會改變。

 

陳:妳/你不知道發生當時會怎樣


□:但歷史有否告訴妳當時不流血會變成怎樣?


陳:就整個香港來說是很保守的,但我們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會有些人… (□:會有人發瘋) 可以說是發瘋,但我想說的是要流血不難,但究竟是向好還是壞呢?

 

□:但大家都不知道。

 

陳:是的,大家都不知道。但問題是有組織性地流血,還是野蠻地為了發洩式。當然現時看來,未有一個有組織性的流血,即使出現流血大都是一種爆發式。

 

□:其實我們早前討論過,從來這些(流血)事件的發生都是沒有組織性,都是突發的,沒有人會說何時會有受傷,有組織的大多數是失敗,成功的只是學者在事後分析,是他們在「馬後炮」。從來成功的革命都是無組織、突發、無人理解,因為當有人組織,對方一定會有所防備警惕,一切已有所準備,根本無可能讓妳/你成功,因為通常是弱對強。

 

□:他們有傾過,但不表示街工(立場)。(眾笑)

 

陳:如果說是一個大運動,一個推翻政權的運動,多數都是沒有組織,但我想自己所接受的教育和看書的經驗來說,因為我實際並沒有(革命流血)的經驗,我覺得當然要有一班得到人信服的人,適時地提出要求或就形勢提出看法,我覺得這是自由式的,但這些是要累積而來。

 

□:就算現時所說的政治明星,那個願意流血?講都不敢講喇,有誰敢說我來捱兩槍?莫講要她/他去做。會否是現在那些所謂的政治明星,本身的水平都不足呢?可能妳/你們水平足夠的,但又不想出來做那個位置的呢?我經常這樣想,叻的人不願意出來擔當。

 

江:她有一個叻的同志出了來,那人就是長毛,這樣可不可以呢?

 

□:長毛某些方面是可以的,但他由很負面到現時有較多人接受。他要用另一個手法,先要去到最激,別人覺得他搞事、負面,然後配合有形勢出現,才會令人轉頭而看,覺得社會大氣候可以接受這些做法,但可能那個社會大氣候不是這樣,又會令人覺得他在搞事了。


□: 我是街工的實習學生,都覺得這部戲都很適合到學院播放。我讀的是social policy,其實在學校真的只是「讀」,可能是理論,都會關心基層或現時社會上發生的事,但透過這些影片可能知得更多,我自己看完該片,自己是有點感動。剛才有說好似沒有成功也沒失敗,那在做些什麼呢?我覺得正正人在面對許多不公平時都不太敢於發聲,例如在公司面對著剝削自己的上司,又或者做了些事自己認為不滿意的,但因為他是上司自己是下屬而不便講得太多,但其實面對這些情況時是需要發聲,但許多人都不敢。我現時早上仍要上班,見到許多人都是不敢,更何況是面對社會上大是大非的議題呢?其實,這樣站出來講或發聲,又或妳有這樣的理念而願意實踐,或透過參與而發聲就是成功。我覺得這些是很值得的。在我現時兼讀課程的同學中,其實同學大都很有思想的,對許多問題都有關注,以及有自己的想法。透過多些片段其實是好的學習機會。


□:我是首次參與,聽了剛才很寬闊的討論。其實不清楚今日的主題是什麼,有朋友談及拍攝手法、理論、社會問題、個人理想等。那麼這樣寬闊的理論、一種這樣閒談式的分享,其實是否都能幫助大家有所思考呢?其實,我覺得應該專門些,例如透過完成一部影片,將來都要到不同階層和組織播放,其實一個這樣的討論,對大家是否有所幫助呢?在我看來,真的未必有所幫助,因為真是在閒談,可否有些主題式的,例如今晚主要講拍攝手法和方向的,或者今次是談理論的,又或是今次我們落區,有什麼實際經驗可以連結作為參考,現在有一班人用了紀錄片方式,那如何成為一個借鑑呢,可以做得好些或有什麼錯處可以避免,可否以這樣方法來分享?

 

□:但導演不想這樣。

 

江:不是的,而是未曾有人這樣提出。他說的是對,其實有許多重點可以提出討論,有重點是好的,例如寶瑩今次來分享,帶著的題目是「三十年前的革馬盟」,大家可能會覺得這樣能夠獲取和認識多些東西,但閒談也有閒談的好處。

 

□:但閒談我不知道獲得什麼啊。

 

□:大家回去看完這本場刊,其實裡面寫的是沒有拍攝出來的東西。

 

叉:回去聆聽這些座談錄音時,都發現閒談時大家拋出來的想法都不同,那閒談的好處就是能拉闊討論重點,而如果有興趣進一步了解,可以到網上看之前五次的座談紀錄,從中找出脈絡。另外,我以前也有提過,如果寶瑩可以來分享托落茨基主義是什麼等不同主題,所以有主題也是可取的做法,希望日後有這些配套的研討活動。我們預計在明年舉辦新片首映暨研討會活動。順帶提提,我們現正拍攝《從艇戶三十年走過來的運動份子》及一部關於馬來西亞左翼出版商的影片,希望到時可以與大家分享。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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