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後絮語之說故事
【明報專訊】
親愛的Laurie Anderson,
上星期有幾場《革命.女》紀錄片﹕江瓊珠拍陳寶瑩的故事。都剛巧沒空,沒機會看上。海報上的話﹕大抵是江瓊珠寫的﹕寫得很寶瑩。我認為。海報上阿高畫的公仔﹕不太像寶瑩﹕寶瑩的步履和衣服和樣貌和氣質都不是這樣的。但一樣果敢,堅持。我認為。噫你是不知道她和她的了。那是「運動分子」紀錄片系列的第三部;旨在記錄香港不同年代積極的運動分子的政治實踐與社會的關係。有朋友看過後跟我轉述其中有關的討論﹕片斷。零碎。非線性。欠缺早期的革命事業內容。不夠樂觀。等等。(噫好像不算很正面的評價─)
這近年,我城好些人都愛說故事。形形式式的。的確,人愛說故事。我有一個女朋友,她愛說故事。開會聚會什麼的,她說故事。動聽。她要別的人你你你都來說故事﹕一人有一個故事。有人愛說有人怕說有人覺慌張有壓力或順溜走了。而總有這這那那的故事說出來,動人的,一大堆。我有一個女朋友,她愛說故事。一個故事,她翻來覆去由頭到尾說上三四五六七八次。故事不大變(噫總有一點不一樣)。樂此不疲,說故事的和聽眾。我有一個女朋友,她愛說故事。平常不吭聲,說故事眉飛色舞。人說女人愛說故事─
你說故事。你在舞台上─說/唱/演/展現故事。你站著。你坐在大沙發,木梯級。我記得,你開口說話﹕那是小提琴的琴聲─你的嘴裏裝置錄音。你開口唱你拉小提琴的歌﹕露出一口光芒─你放置在嘴裏的麥克風裝有小型電燈泡﹕如此嘴巴開開合合唱歌說話光芒光芒著。你拉小提琴,你用一把會發光的弓﹕你的聲音棒─那是一個無線樂器裝置─你錄製不同的聲音,你把聲音分成細小分段,突顯聲音顆粒運動著的聲響﹕我們聽到平常聽不到的。和著這這那那的電子音樂配件,舞台上,你說故事─那是聲音﹕你的音樂。歌。詩。說話。在你後頭的牆幕上,有照片繪畫電影片段的投射。簡單說,你古靈精怪。嚴肅看,你是一個很不一樣的表演藝術家說故事人。
幾年前,你在香港演出。難得的機會,我呼朋喚友。三個小時。你在台上說故事。你說的故事一大串。故事有關你,又不一定有關你。都是你的關切。你說的故事有章節分段而無關聯。那話語句子簡單直接而來回重複。不高低抑揚沒有大小頓挫。9.11剛過去不久,你說你的腦袋充滿衝擊。你站在台上,你說的故事一大串。層層疊疊吟吟沉沉。有時候你拉拉琴彈彈電子鍵盤。有時候有點舞台投射。黑暗中,我看見我的朋友們坐得伸腰欠身。不到中場,有人離場。坐在我前幾排的音樂人F起身出去的時候,我認到他。他沒有再進場。散場後,朋友沒有跟我反面,埋怨幾句是有的。三小時那算小兒科;八十年代初,你在紐約有八小時的獨腳創作表演。
冗長的創作表演中,你說話獨白念詩吟唱。你的夢。你的個人問題。家庭。母親。國家。社會政治。民族文化。宗教。太空。科技。金錢。愛。你的遊歷。你碰上的人。你聽到的故事片段。在在都是日常生活經驗。由是片斷。零碎。斷續。不連貫。不整全。而你說─和著蒙太奇的幻燈,圖像文字符號;和著附在你身上不同部位的電子音樂裝置而發出的聲音;和著你拉的小提琴。五花八門的聲色光影。平面立體。舞台是你的紙張畫布你的視聽場。那裏你說故事─。借用Trinh T Minh-ha的話﹕「The storyteller, besides being a great mother, a teacher, a poetess, a warrior, a musician, historian, a fairy, and a witch, is a healer and a protectress.」你漫遊於你的歷史記憶思考的故事世界─你叫我們一同漫遊。
說故事的就是表演者。你的身體是載體。你的身體發聲。你的身體/聲音是藝術語言。你的藝術跳躍到流行文化。你在舞台上表演藝術。而你唱你念白。(清楚與不清楚。)你打扮中性。(非男非女。)你把你的聲音變得磁性低沉。(亦女亦男。)你戴聽覺面具─透過電子的中介﹕你什麼都是。你進出約定俗成的社會文化框框與性別﹕你跨越界線。你不被定型。你存活在兩種對立的空間中。你吟吟沉沉絮絮不休的說故事,而產生愉悅─說故事的聽故事的都如此感覺。你不要服從於任何既定的敘事方法。
而你挑戰我們的耐性。你挑戰我們的底線。我們會不會能不能乖乖的坐在那裏,聽看─你說的故事。的確,我不能全然接上你說的─那好些離我很遠很遠的故事。但你說故事(的方式),我覺得精彩﹕你鬆動我的神經,我的思緒飛遠─叫我想到其她─。
傳統的說故事敘事,大寫的歷史,一二三四五六七。起承轉合。前後層次高低潮。輕與重緊和鬆。直線。或橫線。而又沒她和她和她的份兒。再搬Trinh T Minh-ha的話﹕「The world's earlier archives or libraries were the memories of women. Patiently transmitted from mouth to ear, body to body, hand to hand.」─無怪乎阿媽阿婆阿你我她長氣愛說話。而且有時候囉囉唆唆絮絮不休吞吐重複語言不清。是的,我們重複。我們反覆。我們自相矛盾。停頓。斷層。我們靈活。即興。互動。變化。隨心。細碎。你聽我說─然後又會停下來,空白,不說─不說,都是在說故事,這你當然是明白的。而我們大部分人期望(紀錄片)說故事說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最好是線性的。
說遠了─我得趕緊看《革命.女》,聽看主角和導演如何說故事。當然,這是一闕紀錄片,我們或要討論紀錄片的本質,風格;紀錄片有好多形式,但總還是電影一種。而一部好電影要表現真理,而不是事實。這是蘇聯導演愛森斯坦說的。
kts
文字繪畫下續 kiss the spid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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