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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7月24日 星期五

跑去老遠拍順韾,所謂何事?-- 記內蒙古拍攝

跟人家興奮的說,我去內蒙古和北京拍攝呀!拍誰呢?順馨,不是香港嶺南大學老師嗎?為何要走去老遠拍她呢?還要這部影片是關於三十年前的艇戶事件,難道在黃土風揚的沙丘上,講述昔日油麻地避風塘的抗爭往事?就連我自己,也一直揣摩這次拍外景的理由。




跟江瓊珠提出這些提問時,她很爽的反問我為何需要理由,她就是的確是單純地想到沙漠浩瀚的畫面,而想要起動前往,在沙漠背景下訪問順馨。她更以王家衛的《春光乍洩》為例,為何兩個香港男人的愛情,要跑去布宜諾斯艾利斯取景?沒錯,簡陋的旅館、尼加拉瓜瀑布、探戈舞步…… 在那裡才可得到某種色彩和語調的氛圍。畫面呈現瀑布奔騰萬像的震撼,彷彿在宣告「無需要太多」,景象又似乎隱含著什麼。江瓊珠續說,雖然我們不一定能有充足的技術和器材拍到大漠黃土的浩揚,但還是要努力去拍攝。畢竟我們不是在嘗試捕捉畫面的感覺而已,更重要的是呈現當中有血有肉的人物,特別是仍在不同崗位參與社會運動的人,或是三十年前的參與對各人生命的影響等。

《從艇戶三十年走過來的運動份子》的主角之一就是陳順馨,她從77年開始參與「觀塘諮詢服務」開始,一直關注居住問題、基層居民的生活困境,以至集體行動的組織工作等。出發前我在看順馨的《嗅覺的記憶我的七十年代》一書,內裡詳細敘述她對70-80年代的社會運動參與反思。【註1 透過書本我更深刻認識過去與今天的順馨。江瓊珠比我更了解她,順馨自荷蘭畢業回港後,就與江瓊珠認識,當年流行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合夥租住「公社」(mini-hall),並要輪流做家務,又辦讀書會,甚至有時睡在床上仍爭論不休。

江瓊珠就在讀書會認識順馨,並與其他姊妹在84年創立了「新婦女協進會」(「婦進」),多年來在不同崗位仍有不少合作機會,特別是寫作出版。我則在01年大專畢業後入職「婦進」,在03-04年間剛好是順馨當上主席,有幸因而多了機會接觸順馨。她甚具感召力,答應了的事情就「絕不拖拉」,加上勤奮好學和凡事先顧及別人等等,這些以身作則的榜樣怎不為感動?可是,她原來打從心底是有不甘心:「幸好,我知道我不甘心只是一個上司欣賞的職員,或者是身邊的戰友們心目中的有投入感和承擔的社運參與者」(p.14, 《正值銀杏生輝記北大》) 她骨子裡還持有一股不為人知的勁力,就是喜歡寫作和看文學作品;也想要闖出熟悉的生活圈子與氛圍,不怕從零開始到北方尋找擁抱自己。這種為自己打開新天地的想法表面似是浪漫的說法,實踐起來卻要耗上多少耐力、專注、熱忱和魄力呢?

我們能在09年的今天趕上順馨的國內之旅是別具意義的。首先,我們隨她到內蒙古的烏審旗探訪108名和平婦女之一的殷玉珍、她的家人和她的「生態園地」。那不僅是一位學者的研究項目,順馨更全「情」投入。2005年當瑞士發起了「全球千名婦女爭評諾貝爾和平獎」活動http://www.1000peacewomen.org/,及後順馨與中國和蒙古地區的統籌成員一起拉闊對「和平」的概念 http://www.1000peacewomen-hk.org/big5/front.htm

順馨坐在沙丘上,朝向黃昏夕陽時,娓娓道來「和平」意義,它不單止相對於戰爭時期的暴力,更是與「婦女」和「日常生活」息息相關。身處戰區以外的地方和時代,又在所謂和平和諧的社會中,其實潛而默化的二元思維觀念、各種不公不義的制度管治、不尊重人權存活空間等等,都與現代急速追求利潤的發展,以及便利不負責的生活形態相關。這些由於生活和發展衍生出來的不和平,雖是令人眼前灰暗,但原來在渺無人煙的沙漠、在熱鬧繁擾的都市、在政治民族衝突的氛圍下,仍有千百位(甚至更多)的女性在努力扭轉。這些力量無論是因生活形勢所迫使,還是對人對生態的關愛,都在這些女性身上展現出來。

順馨感觸地說,當她首度來烏審旗,踏足在綿綿不止的流沙時,她覺得自己在投懷大地的母親,大地是要我們去愛惜。而這群女性與順馨一樣,都是「不甘心」現實的各方限制,在艱難形勢下仍創造出條件,默默耕耘她們對土地家園、生態環境等持之以恆的關愛,為他人、為環境、為生存而傾盡全力。順馨更邀請多才多藝的好友芳子參與其中,希望以芳子的畫筆,紀錄玉珍這位在沙漠為生存而植樹治沙逾廿十載的女子。

「寧肯治沙累死也不能讓風沙給欺負死」能夠說出這句話的,就是殷玉珍。玉珍是陝西靖邊人,現在是內蒙古自治區鄂爾多斯市烏審旗河南鄉爾林川村的農民。這位農民與沙漠植樹的淵源,非得由她二十歲時嫁說起不可。

玉珍第一次出遠門就是出嫁當天,她的丈夫白大哥牽著騾子迎聚她,帶著兩棵樹苗的嫁庄,就跟白大哥上路去了。她形容當天:「一個村子又一個村子,走過一片又一片還沒返青的土地,我跟著他一直走,一直走,走著走著路邊就沒有村子了,再走也看不到地了,腳底下的路愈來愈窄,最後連路都沒有了,一腳下去沙陷到人的腳脖子...我跟在他後頭走,本以為走出這片沙漠就能到村子裡去了,沒想到他就在沙窩裡站下,告訴我:到家了。」(p.236,《多彩的和平: 108名婦女的故事》)

她哭了七天七夜,想尋死,但連上吊的樹也找不到。尋死不得,找生的可以吧。她和白大哥真的做到,不單在第二年蓋土房子,還想到有井水就能種東西,雖然粮食被風沙影響生長,但那兩棵種在井旁的樹苗卻慢慢長大,那就種樹吧。此後,兩口子拚命地種樹,由樹成林,同時她和白大哥用了三、五年運磚造房,並開始養牲口、種菜和西瓜,也有飛鳥存活於林間。生活在沙漠裡,不僅有苦澀,也有甘甜,所以她說沙漠種出來的西瓜特別甜。十四年的艱辛彷彿在鍛鍊玉珍的韌力,培養她的智慧,因為正在生活改善之際,1998年的冬季她發現所種的那遍地和住處已被賣給了別人。這突如其來的消息,沒有嚇退她,只是迫使她拿出最大的力氣找尋問題所在,事件直至今天仍在打官司。背後出售土地的原因,其實與國家開發西部相關, 因為開發,所以鼓勵民眾治理沙漠,誰治理就誰擁有土地。玉珍說要爭理卻比種樹兩萬畝苦多了,她說:「種樹的時候再苦、再難,都是灑一分汗水有一分收穫...可到了城裡辦事不一樣,儘管到處是人,可我兩眼一抹黑誰都不認識;儘管到處是路,可我就是不知道哪一條是我的活路。」玉珍的話就是這樣直撼心底,都到了最底線,還有什麼路可守可進?

因為她這樣尋活路,終於找到了宣傳部,外界漸漸對她有所認識,媒體幹部、榮譽捐助紛至沓來,給了她和這塊地帶來許多新機會,也使她忙個不停、分身不下、焦慮不安,還是她自己形容貼切:「成名以後我有一種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感覺,總覺得不踏實。」(p. 243,《多彩的和平: 108名婦女的故事》) 所以順馨路上曾提及,她認為計劃重點還是在人,她說過去三次探訪玉珍,她都有分享自己的煩惱困難,例如身體退化、知識水平不足、工作過度繁忙、家事孩子事照顧等等,如今我們親身接觸玉珍,更見她時鬧胃痛或沒胃口進食。我和江瓊珠到烏審旗拍攝三天,剛好是生態園的規劃案的磋商和落實期,可能她是為案子周章而弄致腸胃不佳。這案子是市政府免費為生態園設計的,企圖令這個沙漠變得更綠,更適合發展旅遊,但問題也出現了,就是沙漠是否適合那麼多人在生活?垃圾廢水電力如何解決?還有大規模蓋新水泥房對這裡有何影響?而且,一些沙漠化的地區正是由於人口上升而導致,仍未能找到答案回應這些疑問時,順馨和芳子指出,這真的是玉珍本人想發展的事業嗎?因為她想在沙漠搞生態教育,甚至辦一所學校,既將玉珍植樹治沙的經驗整理和傳授,也讓今人後輩繼續承接下去,為愛護沙漠和大自然而努力。可是,玉珍得到「勞()()」、「三八紅旗手」等名譽,既要顧全配合國家政策,也要為繼續發展尋覓資本也是現實。

案子也就在我們離開當天就要作決定。我和江瓊珠先到北京,順馨和芳子繼續留下,待玉珍有空時再跟她暢談計劃想法、了解情況和聽她的感受,希望對她給予有形和無形的支持,雖然這些與贊助興建一條馬路、規劃一個生態園可說是南轅北轍。但我確信,前者的真摰交往,會令人更有力量面對困難重重的前路。和平是生態也是心靈,灌溉樹苗時,也是滋養內心,當整個社會城鄉急速發展時,不要忘卻眼前付出的她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民就好了。

當我們在北京與順馨會合,她首要去辦的事,除了和我們吃午飯外,就是跟環境生態相關的團體聯絡,仍盼望盡最後的一分力為玉珍提供實質的、在地的幫助。這就我們認識的順馨。來了一個陌生的地域,彷彿重新認識一個相識多年的友人,她正在做的是什麼事,才發現她更多也更實在。【註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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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七十年代末,「艇戶爭取上岸」曾掀起社會討論和關注。當時的艇戶生活環境惡劣,但艇戶普遍從事勞動工作,收入不足以租住私人樓宇,但申請入住廉租屋卻要等待十數年,可是住家艇不僅有隨時沉沒的危機,還有火災、衛生惡化等切身問題,促使艇戶和各界積極關注。但一直以來,政府用的是『頭疼醫頭,腳疼醫腳』的房屋供應及分配政策,所以到了77年中,油麻地艇戶較有組織地爭取,更透過與支持者和團體的合作,企圖凝聚力量,要求「海事處集體驗船、房屋署集體安置等行動」。集體行動和力量,艇戶爭取上岸是一種居住權運動,亦終使政府和警方出手,除了向大眾「抺黑」艇戶是「大陸難民」、「打尖」上樓外,更在7917日採取行動,把當天前往港督府請願的數十名艇戶和支持者,在途徑紅磡 隧道時出動警方攔截,並帶回警署落案,當中11名支持者更被控以「非法集會」。又順韾認為:「把獲得一個『應得的家』視為人道的對待和遊行請願視作公民權,是七十年代艇戶和支持者通過實踐給社會帶出的香港早期公民社會的理念和形態。」《p.44-52, 嗅覺的記憶我的七十年代》。

註2:殷玉珍女士的故事,詳見p.234-244,《多彩的和平:108名婦女的故事》,陳順馨主編,北京:中央編譯,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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